“老李，这提干的事儿，怕是悬了吧？”张队长坐在我床沿上，压低着声音，嘴里叼着半截烟，烟灰在昏黄的灯光下抖了下来。他的眼神里透着说不清的复杂。

我愣了下，手里的搪瓷缸差点掉地上。

“不会吧，张队，这几年我哪点没做好？”我试探着问，声音有点发颤，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。

“跟你没关系。”张队长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，叹了口气，“就是政审那边卡住了。我听说啊，好像是你家里那个……什么远房表叔，档案上留了点事儿。”

“表叔？”我皱起眉头，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，“我家那边就一帮种地的，能有什么事？”

“谁知道呢！”张队长的语气透着点无奈，“好像是说他解放前当过国民党的兵，后来跑了南边。这事儿多少有点麻烦啊。”

我心里咯噔一下，脑子里一下子乱了。

张队长站起来，抖了抖烟灰，“行了，先别多想。团里还在查，只是啊，时间有点紧，提干这事儿，怕是赶不上了。”

他说完，转身走了，宿舍里一下子安静得出奇，只有窗外传来几声虫鸣。我盯着桌子发了半天的呆，越想越觉得胸口堵得慌。

提干的事儿，对别人可能就是个名额，可对我来说，那是全家翻身的希望啊！

我家在村里那头，穷得叮当响。弟弟妹妹一大堆，都等着我寄点钱回去贴补家用。。可现在倒好，这提干的事儿眼看泡汤了，我怎么跟家里交代？

这一晚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，脑子里一直在琢磨那远房表叔的事儿。说实话，这人我印象都不深，只记得小时候听我妈提过，说他跑南边去了，后来就没了消息。可谁能想到，这人能让我摊上这么大的麻烦？

第二天早上，天刚蒙蒙亮，我就起了。院子里一片雾气，地上湿漉漉的，露水把鞋都打湿了。炊事班的老于端着碗稀饭从厨房那头走过来，看到我，咧嘴笑了笑。

“老李，听说你这事儿，团长亲自盯着呢？”

“嗯。”我点点头，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。

老于叹了口气，靠过来压低声音说：“你说你，干啥不好，非得赶上这档子事儿。唉，这些年你拼死拼活的，咋就这么倒霉呢？”

“倒霉也得认。”我苦笑了一声，把搪瓷缸里的水喝了个干净，“还能咋办？”

老于拍了拍我的肩膀，没再多说什么。

接下来的几天，我过得浑浑噩噩的。连里的人有的安慰我，有的背后议论，还有的干脆躲着我走，生怕沾上什么麻烦。我心里不是滋味，可也知道，这事儿怪不得别人，谁都不容易。

退伍的通知下来的那天，我被叫到了团长办公室。他坐在桌后，手里翻着我的档案，眉头皱得像要夹死只苍蝇。

“老李啊，这事儿怪不得你。”他抬头看了我一眼，“你这远房表叔的事儿，档案上写得不清不楚，咱也没法下结论。这不，政审卡住了，提干的事儿……就别想了吧。”

听到这话，我拳头攥得死紧，心里像被刀剜了一样。

团长顿了顿，又推过来一张退伍申请表，“签个字，回家去吧。退伍了，好好过日子，别耽误了。”

我盯着那张纸，脑袋一阵发懵。

“团长……”我咬着牙开口，声音哑得像破风箱，“这事儿，真没别的办法了？”

他沉默了一下，忽然问：“你是真想留下？”

我愣了愣，连忙点头，“想！干啥都行！”

团长看着我，沉思了片刻，抬手把那张纸推到了一边。

“行，那你就留下吧。把这事儿查清楚，查明白了，咱再说提干的事儿。”

我愣在那里，半天没回过神来。

“去吧。”他摆摆手，“别让我失望。”

从那天起，我的日子彻底变了样。

档案室是个冷清的地方，窗户常年关着，一股陈旧的霉味扑鼻而来。墙角堆着一摞摞卷宗，泛黄的纸张上布满灰尘。

老丁是档案室的管理员，五十多岁，头发稀稀拉拉，嘴里叼着根旱烟。他瞅了我一眼，没好气地说：“小李啊，你是想查啥？这档案室十几年没翻过了，东西乱得很。”

“查我表叔的档案。”我咬着牙说，心里打定了主意，不找到点东西绝不罢休。

老丁哼了一声，甩手丢给我一摞卷宗，“行吧，那你自己找，找不出来别怪我。”

就这样，我开始了漫长的“翻档案”生活。

那些卷宗又厚又重，翻上几页，手就累得发酸。纸张的边缘锋利得很，没几天，我的手指头全是小口子。可我咬着牙，硬是一页页翻下去。

有时候真想甩手不干了，可一想到家里那几个眼巴巴的弟妹，还有老娘的期待，我就只能咬着牙继续。

“你怎么还没回家？”有一天，连里的小刘跑过来看我。

我头也不抬地说：“不查清楚，回去丢人。”

他愣了一下，没再说话。

几个月后的一天，档案室来了个陌生人。他穿着一身旧军装，背着个破包，脸黑得像炭。一进门，他就问：“谁叫李长安？”

我站起来，心里猛地一紧。

他自称是我表叔的老战友，听说我在查表叔的事儿，特意跑来找我。他从包里掏出几张发黄的纸，上面写着表叔当年为地下党送情报的事儿，还有几封信，上面署了名字和时间。

我拿着那些纸，手都在抖。

这么多年，我表叔在我的印象里就是个“麻烦”。可那些信硬生生把他的形象拽了出来，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。

那天晚上，我抱着材料跑去找团长，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。

团长看完那些材料，沉默了很久，最后长叹了一口气，说：“老李啊，这事儿，要是早几年有人站出来，你也不用受这份委屈。”

不久后，团里下了通知，说我的问题查清楚了，档案上重新补充了材料。

提干的事儿虽然没赶上，但我心里那股憋屈劲儿，总算化开了。

再后来，我被调到团里当了文书。提干的事儿又一次提上了议程。

那天，我站在团长办公室外，听见他跟政委说：“这小子，不简单，能吃苦，心里还正。这样的人，咱不能埋没了。”

我听完，眼眶有点发热。

后来，每次回家，老娘总念叨，说我能有今天，是因为遇到了好人。我笑着说：“不是，是因为咱得努力，不放弃。”

谁知道呢？也许两样都有吧。